McQueen的生物奇想，Galliano的歌剧式绚烂，Iris van Herpen的超现实廓形，还有这两年刮起的仿生人狂热……这些都是Thierry Mugler玩剩下来的。

不少时装品牌燃烧着天价宣传经费维持热度，而他30年前设计的旧衣服，今天却被Cardi B、Kardashian争相穿上身，不费吹灰之力坐收高曝光。

今天是Thierry Mugler的72岁生日，一起重温这位退休整整20年的“Camp祖师爷”，是怎么用冲破想象力极限的时装，让人肾上腺素狂飙的。

现在的时装屋MUGLER，在巴黎依然有它的一席之地。

香水闻名世界，成衣线也偶有佳作，但它曾经引以为傲的高定线早已灰飞烟灭许多年，这个品牌也和一手创立它的Thierry Mugler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从1974年品牌诞生起，在Thierry本人执掌的近30年里，时装秀是真正意义上情绪激昂的艺术狂欢，动辄近百个造型，长达1个小时也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Thierry Mugler是气焰嚣张、天马行空的极致代表，他领着这群自信到近乎癫狂的模特，把粗俗和优雅、美丽与怪异的界限，充满不屑地一脚踩过。

没走进秀场前，你永远无法设想，这一季他又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无论是对自然生物的观察、研究与模仿，还是对未来世界的大胆幻想，抑或是把曾被认为粗俗不堪的坎普文化带入高级时装界……即便与真正生于千禧一代的设计师相比，Thierry Mugler的创作依然足够超前。

如此不可多得的一位传奇，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销声匿迹？这两年他又是如何重新开始在年轻一代里“翻红”的呢？

“吃老本”的宇宙最高境界

说到Thierry Mugler近期的回归，总要先重温一下他当初为什么离开。

同辈的Jean Paul Gaultier今年初刚退休，Azzedine Alaïa 3年前已经去世，而Thierry Mugler在2003年就早早甩手不干了，理由是过度的商业扩张，让设计衣服这件事不再令他兴奋了。

从他开始，黄金年代的时装设计师们，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逃离了自己的品牌——如果你还记得，Martin Margiela在2009年几乎以一模一样的理由退隐。

即便归隐足足20年了，Thierry这些保存完好的档案款，依然被名人们不厌其烦地借穿出镜。这些颇有历史的前卫旧作，常会让人错以为自己见证了又一位时装新秀平地惊雷般的诞生。

令人更唏嘘的是，当年活跃在时装界时，尽管同辈的Gaultier和麦当娜正打得火热，Thierry却完全不喜欢为名人偶像定制演出服，鲜少的例外也就是David Bowie了——他钟爱的一套绿色无领西装就是Thierry的设计，就连婚礼上的燕尾服也请Thierry来操刀。

这股“考古狂潮”大抵从2008年前后开始，Lady Gaga和Beyonce是最先想到借出这些档案款的人，这两年时装界再次刮起Archive风，总能抓人眼球的Thierry Mugler自然就更红了。

光是1995秋冬高定系列里这件金色机械盔甲，就被数位歌后、影后、超模先后穿着拍专辑MV、拍杂志，热门程度恐怕令不少品牌力推的新季单品也眼红不已。

2019年，Cardi B从巴黎MUGLER档案馆里借到了4件“庞然大物”，其中她在格莱美奖红毯上穿的贝壳廓形礼服裙，意外地在Instagram上引爆了话题。这件秀结束后便被小心翼翼封存的古董衣，25年后才第一次“重见天日”。

另一位风格偶像Kim Kardashian，同样对Thierry Mugler的档案款狂热不已，就连上《VOGUE》封面也借来Thierry Mugler的古董衣穿。

或许是这股虔诚感动了老爷子，近年埋头只做舞台剧服装私人创作的他，破例为Kim设计了一件新衣服穿去Met Gala。

这条如第二层皮肤般的“滴水紧身裙”，灵感来自Sophia Loren 1957年在电影《爱琴海夺宝记》里的湿身造型。在这20年里，此前仅有Beyonce在演唱会上穿过Thierry Mugler罕有的新设计。

何止女明星对他恋恋不忘，漫画家和设计师也把Thierry Mugler当做素材库。早在2018年，Balmain创意总监Olivier Rousteing，曾在短短一季里以依葫芦画瓢的夸张程度，抄袭了Thierry从1970年代末开始的数10件经典设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生平回顾展。

细想之下很有意思。老爷子最初离开，是因为厌倦事事要和商业挂钩。而当他终于收手不干了，这个看起来闹哄哄、实则新鲜创意寥寥的世界，又开始后知后觉地认识他，甚至神化他了。

6个改写时装史的秀场瞬间

1948年的今天，Thierry Mugler出生在法国斯特拉斯堡。这个爱画画和古典舞蹈的小男孩，在学校里是个十足的异类，逃了课又不知做些什么，于是一个人抬头望天，胡思乱想。

9岁接触芭蕾的他，14岁时加入莱茵歌剧院的芭蕾舞团，同时开始在斯特拉斯堡装饰艺术学院读室内设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Thierry构建的时装宇宙里，建筑和歌剧风格是贯穿始终的两种元素。

1973年，25岁的他还在为精品店打工，却已经推出了自己第一个系列。当时《ELLE》的时装编辑Melka Tréanton无比赏识他，不仅向资生堂力荐他去东京展示设计，还帮他在巴黎开店，到了1980年代中期他已然闻名国际。

Thierry Mugler另一个不得不提的伯乐，是法国高级时装公会主席Didier Grumbach。众所周知，成衣系列说白了谁都可以生产和销售，但高级定制事关血统与资格。

也正是这个掌握巴黎时装命脉的男人，在1992年钦点他设立高定线，把他的事业真正推上了高潮。

我们从Thierry Mugler 30年的设计生涯里，选择6个改变时装史的瞬间，带你重回他尽情造梦的黄金期。

1984年，Thierry Mugler因为这场秀而引起了轰动：他在巴黎天顶体育馆举办了全欧洲第一个无偿向民众开放的时装表演。而在当时，大多数时装屋还在以沙龙的形式向VIP客人和媒体展示新系列。

现场整整6000多名观众，观看了350套衣服组成的“梦幻游行”。浑身布满水钻的白袍形象令人联想到宗教画里的圣母，当她从高空中缓缓下降时，所有人都为之沸腾了。

而背着金色翅膀的模特象征天使，这条剪裁精妙的褶皱礼服裙，现在也已被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纳入永久收藏。

进入1990年代初，Thierry Mugler开始用惊人的想象力，去描摹和讽刺现代生活里的种种荒诞之处了。1992春夏成衣系列里，他选择了一个通常被认为充满粗旷男性气质的主题——西部牛仔。

如果说皮革流苏、奶牛印花、宽筒短靴和充斥着乡村气息的格纹，都还算非常稳妥的切题方式，那么当他把摩托车头、水晶吊灯做成充满建筑感的衣物时，癫狂戏谑的本质才算显露无疑。

除了刻意选取了不少被认为粗俗平常的日用品作为廓形的来源，他还相当前卫地邀请了变装皇后穿插在模特中走秀。也正是从这场秀开始，Thierry Mugler和传统定义的“优雅之美”加速背道而驰了。

巴黎的高定时装就像一个会员制的封闭俱乐部，并不是召集一群手工坊工匠便可以想做就做。而1992秋冬高定系列，就是Thierry Mugler拿到这张邀请函之后奉上的第一个系列。

比起往日在创意上的锋利和反叛，这次他真正投入最多的部分，其实是钻研手工的极限。

他和约20名裁缝一起完成了这场秀上的全部衣服，下图这件看似简洁的透明束胸衣与垫肩西装的结合体，花费了数个礼拜的制作时间，并成为Thierry Mugler高定线里一件经典作品。

在2020春夏成衣系列里，MUGLER现任设计师Casey Cadwallader循着当年Thierry的手法，复刻了这件束胸衣西装。他也由此感叹：这件看似并不复杂的设计，要想做到让腰线与臀线保持流畅舒适的建筑感，同时完全独立于身体本身的轮廓，原来这么困难。

1995秋冬高定系列正值品牌诞生20周年，这场超大型嘉年华表演长达58分钟，共有107套手工完成的look，法国的电视台全程现场直播，是Thierry Mugler职业生涯最耀眼的一页。

秀的开场是8个女人组成的漆黑方阵，她们头顶几何感帽饰，身穿乳胶紧身长靴，行踪如鬼魅；随后登场的造型有的灵感来自东洋歌姬，有的脱胎于油画与传说，模特则从少女到老妇都有，像一场梦里的马戏团演出。

无论是象征着先锋和强硬感的乳胶、PVC和金属，还是制作传统礼服的丝绒、蕾丝、羽毛和水钻，都被他玩转得恰到好处，未来主义和宗教感第一次被巧妙糅合在了一起。

其中最最挑战手工制作极限的，是一件由透明材质和金属结合的机械感套装，为了把这种一半人类身体、一半机械的奇异畅想变为现实，Thierry Mugler整整花了6个月时间。

他也借由这些姿态各异的前卫形象，把世俗对美丽的刻板印象砸了个粉碎，证明了女性完完全全掌握着身体的自主权，可以随心所欲地成为任何样子。

在1997春夏高定系列里，他以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为灵感蓝本，探索了从硬壳虫蜕变成巨型蝴蝶的生物变化过程。

无论是充满弧线的墨镜、头顶的触角还是布满虫须的鞋履，你都能看得出他把昆虫结构和女人的身体结合在一起的大胆创意，发挥到了每一个细节之中。

整场秀最震撼人心的蝴蝶翅膀造型，由不同色彩的羽毛编织而成，模特们深深投入其中的神态和动作，远远不止是在展示衣服，更像是一种沉浸式的舞台剧表演。

而这种挖掘生物世界里狂野、真实、源自本能的视觉冲击力的天赋，后来恐怕也只有Alexander McQueen可以与他比肩而论。

紧随其后的1997秋冬高定系列，是昆虫系列的延伸和拔高：它被Thierry Mugler定名为“La Chimère”——希腊神话中拥有喷火超能力的神秘怪兽，也是一切幻想生物的化身。

当模特Adriana Karembeu化身为耳侧长着羽翼、满身彩虹色鳞片的人鱼出场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而这条以她的身体量身制作的连衣裙“Chimère Dress”，使用了不计其数的水晶、宝石、金属和羽毛，至今依然是高定时装史上造价最昂贵的作品之一。

被忽视的时装摄影大师

构成一位时装设计师独门视觉语言的元素，除了衣服本身，当然还有品牌视觉——最恰如其分的时装摄影，能让人一眼辨识出这个品牌的气息与脉搏。

在Thierry Mugler职业生涯早期，多数标志性图像都由Helmut Newton掌镜。这位摄影大师对比强烈的黑白风格、充满挑衅和情欲的画面，和Thierry性感嚣张的设计不谋而合。

他们1970年代就已相识并互相欣赏，却又都极度坚持己见，于是这段亲密的搭档关系也伴随着频繁的争吵。

某次在墨西哥的拍摄，成了合作破裂的导火索。Newton在书里回忆，“Mugler来的时候搜寻好了地方，并预先拍了一些宝丽来照片。他要我这样那样拍，我几乎没什么发挥空间。我非常生气，没人能指挥我如何工作。最后我告诉他，你的宝丽来很好，你干嘛不干脆自己拍呢？”

就这样，Thierry Mugler真的开始了自己的摄影生涯。不仅成衣、香水的广告亲自上阵，就连1980年代《VOGUE》、《ELLE》等杂志上也常常出现他掌镜的大片。

他从不满足于只负责设计衣服，渴望独自兼任Thierry Mugler宇宙里的选角、造型师、导演、编辑……换句话说，万能的“上帝”。

同是享受全权控制一切的设计师，Karl Lagerfeld生前也包揽了CHANEL绝大部分的广告。但不同于Karl执着的高规格棚拍，Thierry Mugler迷恋于跑遍世界各地，去往最奇异陡峭的角落进行“旅拍”。

从格陵兰岛的冰山到撒哈拉沙漠，从曼哈顿的摩天大楼到摩洛哥的火山口，从前苏联的社会主义壁画，到中国桂林的悠远山水……无论看似多么超现实，没有Thierry Mugler的相机到不了的地方。

在没有任何特效和后期的原则下，模特在他的摄影作品里拥有雕塑般的美感，各种远近对比、仰角凝视和戏剧化的动作神态，让时装摄影一下子有了时间的厚度和质感，显得有几分魔幻，又有几分纪实味道。

他把自己从小对建筑、身体和衣服之间的瑰丽想象，借着穿梭在不同文化之间的巨大冲击力，用最大胆饱满的色彩表现出来，为黄金年代的Thierry Mugler留下了一大笔无法超越的图像遗产。

看着这些昔日由Thierry Mugler亲手拍摄的图像，你会最真切地体会到：飞扬跋扈、尽情尽兴的时装岁月，或许真的已经永远地过去了。而这恰恰可以解释，为什么Thierry Mugler的辉煌过去这么受追捧，他却不再执着于东山再起。

今天的时装设计师，被挟持着扮演许多本职之外的角色。诸如一个精通商业模式的生意人、一个熟悉自我营销的公关、一个理性多过感性的大数据分析师，整个创作过程变得如履薄冰、索然无味。

糅合非洲元素会被攻击为文化挪用、不启用大码模特会被攻击不支持身体多元、太天马行空会被攻击没有市场思维、太实穿主义又会被攻击为江郎才尽……

不过，坐拥一整座档案库的回忆的Thierry Mugler先生，或许反而可以很放松了：年轻一代终于开始理解他创造的美，而他终于不必忧心，自己的才华能否转化为销量。

适时退出，谨慎留恋，不失为另一种圆满。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你想去看Thierry Mugler哪场秀？还有哪位设计师的Archive，在你心中代表着时装史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