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誉参半出神作,《新世纪福音战士》正是一部从来充满争议,甚至引发社会现象的动漫。
它美艳、邪典,借一片铁皮外壳撬动内心,为之着迷的人都在当中照见了自己。
26年后,完结篇一拖再拖姗姗来迟,拉满160分钟献上最后的诚意。
《新·福音战士剧场版𝄇》预告片AKA《巴黎消亡史》
《新世纪福音战士》(简称EVA)无疑是刻在御宅族心底的名字。它关于末世,关于成长,关于14岁的少年必须驾驶名为EVA的机器人拯救一切。 围绕这一句话可以说完的剧情,《EVA》却延展开了一个跨世纪的巨大宇宙——1995-1996年的26集TV版、1997年的2部老剧场版和2007年开始的4部新剧场版,剧情走向与人物性格、命运都被一再改写。 加之极尽人性的心理描写、前卫的机械造型、大胆邪典的影像风格,EVA在当年以更丰富的内涵重燃机甲风格;更因为对现实的回应,扭转了日本社会对日本御宅族的敌意,而被视为动漫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终于,伴随《新·福音战士剧场版𝄇》(𝄇 是五线谱中的反复记号)在日本上映,跨越26年的《EVA》系列在3月8号宣告完结。 其实导演庵野秀明早在2019年就释出了略短版本的预告片,可是撩完就跑,电影定档更是从2015年拖到2021年。 制作全程,庵野秀明都在与抑郁症角力。2015年他在崩溃边缘放下《EVA》去和石原里美拍《新哥斯拉》。去年终于准备发行,又碰上疫情,档期从去年6月改到今年1月再改到3月终于尘埃落定。主观客观,抵不过上映首日以8亿日元的票房收官。一拖再拖,想看《EVA》的人为什么反而变多了?
提到日本机甲动漫,《机动战士高达》(1979)一定是绕不开的名字。但十多年过后机甲动画已经千篇一律,让人兴趣索然。
彼时日本社会正处在泡沫经济末期,加上1988年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宫崎勤事件”,警方在诱杀女童的宫崎勤家里搜出大量漫画,自此民众将矛头指向了御宅族,动画产业也备受压制。就在这个时候,导演庵野秀明决定制作《EVA》。电视台不敢放动漫,庵野却从一开始就笃定直接攻占TV,不绕漫改剧的弯子。
机器人动画已经落伍了,我想打破现在的模式,拍一部不同以往的动画。
- 庵野秀明
《EVA》中有大量宗教意象,所以粉丝也会自称“信徒”
从一家三口这个人人都熟悉的社会单元出发,《EVA》将科幻、未来主题的机甲动漫,通过社会学、哲学、神学与现实串联,将动画的重点回归到对“人”的关注,有力地回击了“动画背叛现实”的刻板印象。 妈妈碇唯只剩灵魂了,都懒得理会爸爸碇源堂
对于“动漫肤浅没营养”的攻击,庵野秀明也拉来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荣格背书,注重展现人物内心世界。从此,一个向外畅游科幻大宇宙、向内拷问五千字深夜小作文的黑洞就形成了。粉丝一旦入坑,越陷越深。 系列也堪称动漫界AI鼻祖:团队在机甲设定上做出接近人形的设定,更开创性地赋予机甲人类灵魂,筋肉机器人摇身一变性感体育生。 不光剧情内核与角色设定上与现实连接,《EVA》的场景制作也近乎执着地还原实景。团队大费周章,在故事的主舞台“第三东京市”设定上还原了日本箱根的雾气徐徐、群山环绕。 左为《EVA》中的画面,右为NHK电视台的箱根实拍图
字体设计也不能划水。片头字体特地请日本字体设计公司Fontworks做了明朝体「Matisse EB」,没想到也成了IP,在日本被直接称作「EVA明朝体」,永垂影史也渗透现实。日本福冈县发表疫情“紧急事态宣言”,用的正是「EVA明朝体」。本以为能震慑住看《EVA》长大的米娜桑,结果造成了聚集打卡……
还有初号机的绿紫配色,剧中酷似“橙汁”的生命之水都成了《EVA》的符号,出现在现实中就会引发粉丝的“EVA综合症”,临床表现为激动不已、抢购联名产品等等。 说了这么多庞大的构思、繁复的工序和开创性的制作,导演的责任、功底可见一斑。但其实团队的经费人手都一直有限,所以,《EVA》也在不停塌楼。 因为每集都要画上百张手稿,在整个TV版的制作过程中,几乎每一集卡在电视台上架播出前的最后期限才完成。最后两话TV版制作陷入僵局,出现了长时间的静止画面➕画外音的表达方式。
这种类似小组汇报念PPT的行为,当年遭致粉丝扔鸡蛋拖鞋烂番茄,后来却意外成为一种风格,Wes Anderson也直言自己受此影响。 开了太多先河,也留下太多不满,所以导演庵野秀明一有钱就想重制,也才有了TV版之后的2老4新总共6部剧场版电影。
《EVA》就是把我的人生复写,因为我还活着、所以故事不会结束。- 庵野秀明
庵野秀明用堪比自残的内心挖掘方法拍《EVA》,直接拍到抑郁。其实他因为前一份动画工作《王立宇宙军》的续作计划被腰斩之后,就陷入了抑郁。抱着“不能逃避”的心理重新开始,想做一部“有灵魂的、不同以往”的动画证明自己,却把和抑郁症的斗争战线无限拉长。
庵野秀明说,“《EVA》如此成功很奇怪——所有角色都病得很厉害!剧中每个角色都来自我身上的某个部分。”
动画主角碇真嗣的年龄设定在14岁,不是导演想要讨好学生观众,也不是试图回到记忆里的美好年纪,而是承认自己在一种“孩子以上大人未满”的阶段。
碇真嗣和小时候的庵野一样沉默。庵野从小爱画画,不太爱出去玩。小学参加油画比赛,画太好,却不被相信是一年级小屁孩画的,还被取消了参赛资格。他也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是从此转而创作漫画。
从最初就被设想为“带着深不见底的忧郁的厌世主义者”的“三无少女”绫波丽,代表的正是庵野最深层的内心世界。
还有总把“你白痴呀?”和“Chance!”两句口头禅挂在嘴边的明日香,其实就代表了庵野心中倔强高傲的部分。
但庵野秀明的人生并不是完全悲惨的,他父母记得他小时候的件件小事,不像碇真嗣的父亲碇源堂一样冷漠;他也和宫崎骏亦师亦友,画了《风之谷》的爆炸名场面,也参与了《起风了》的配音。
在庵野秀明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新人。- 宫崎骏
之所以动漫更偏向暗黑压抑,是导演对当年社会问题的反思,也希望由此能帮助年轻人直面现实,庵野秀明自己也通过制作完成了成长与转变。
《EVA》中虚构了一个重要的核心概念:“人类补完计划”,是指人们唯有打破心灵壁垒,才能进化为更高的存在。而在现实里,庵野秀明将创作动漫来和更多人交流的方式视作自我“补完”。
因为没空顾家,导演被一直支持自己的漫画家妻子安野梦洋子画成吐槽漫画
彻底理解他人、被他人理解的世界,不过是乌托邦。但即便如此,他把做梦和写实的两面,都刻在同一枚硬币上交给观众。
《EVA》有趣的地方在于,一个人最本质的、最强烈的部份,会显现在他对《EVA》的评价上。- 庵野秀明
《EVA》TV版的后半部分风格大变,减轻了剧情走向的比例,转而更注重挖掘人物内心世界,逐渐意识流起来。冲着机甲去看的观众不买账,谩骂甚至恐吓导演。
还有影评人在《读卖新闻》发表文章,从抱怨《EVA》TV版的结尾一路飙到“该怎么拍动画”,生出一场日本全国范围内的热议。《EVA》也因此被视为屈指可数的、引发了社会现象的日本动画。 庵野秀明开启AT力场保护自己,将观众在影院竖中指、泼油漆、寄死亡威胁的画面直接放进了老剧场版中公映管你影评社论,庵野秀明都没放心里去,他只是埋头拍自己想拍的东西。他坚持开放设定,希望一千个人心里能有一千个碇真嗣。 用碇真嗣做过头像吗?
这与日本社会、日本人性格中长期以来的“暧昧”体现,以及日本传统美学中的「間」(中文“间”)契合。因此《EVA》被部分影评人认为是真正的“日本动漫”。 「間」有“空间”的意思,在日本社会的人际关系里是个奇妙的存在:人和人既保持距离,却又不把自己当作孤岛,还必须在人际关系中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连“人造人”绫波丽都深谙日本社会人际学
所以男主碇真嗣做事从来看别人脸色,为了别人的期待去做;另一面又封闭自己的内心。 剧中第一个让真嗣真心付出的“人”渚薰,真实身份却是人类的敌人——使徒。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理解碇真嗣?这就是一个留白
「間」的另一个意思正是留白,是日本传统艺术中的重要观念。《EVA》在人物设定、剧情发展等方面有着很多留白,所以从来不是一部好懂的动画。 剧中有故意不说破的伏笔,有回想梦呓式的交错闪回,当然也有不同版本间一再改写而产生的冲撞。也正是这些产生了“仿佛若有光”的罅隙,让观众得以找寻自己的豁然开朗。 许多粉丝都希望我们能给一些‘EVA EVERYTHING’参考书——但是没有这样的东西。不要指望别人给你问题的答案,不要指望一切都会在你面前设定。我们都必须找到自己的答案。- 庵野秀明
尽管“暧昧”让庵野秀明受尽委屈,但这正是《EVA》常看常新、直至26年后还被粉丝不断解读的原因。想要填满剧情还不容易?如何在导演想说的种种之间,为观众留出自行解读的可能,却又不使剧情松散,更是一门本事。左上闪动的就是“庵野秀明”星✨
也因为「間」的存在,《EVA》引起了太多日本观众的共鸣。1999年,庵野的高中同学、天文观测者中村彰正就将自己发现的小行星9081命名为“庵野秀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