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编辑Soda在上海过去的三个月里拿起了画笔。你难以想象这个在文字和生活中已经如此热烈的男孩,竟然又在画面上形成了一场超新星爆炸。
这一系列近乎“儿童画”的创作,他不服务于媒体和客户,只为自己服务。Lockdown期间坐在家的无可奈何,变成天塌下来也要继续画的宝贝自由。
他用12色彩铅庆祝昨天和今天,把不知道会怎样的明天抛到画框外。他把这片土地上缺乏的关于爱、自我和性的教育,一笔一笔画回来。
新老朋友你好!
我是Soda aka海岛黑珍珠
这是我登陆上海第4年,10:30AM~19:30PM是Voicer编辑,其余时间是一个喜欢晒太阳、胡乱跳舞和Dries Van Noten的人。主要不动产包括100件左右花衬衫和一屋子穿着清凉的男孩手办。
住在上海前3年,特别不寂寞。
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外面玩到凌晨3点,在滴滴上睡一小半觉,到家再睡一大半,天亮照样上班。但在疫情和好朋友接连搬走的双重打击之下,用依萍的话说“上海和以前已经不同了,我想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伤痛。”
在这种忽然有点迷失、但肯定也不值得大哭特哭的小小的消沉里,有了很多不得不宅家的时间。我从小就是人来疯,宅的绝对反义词,能和自己持久地玩,是很考验功力的本事,我没有,所以永远特别急迫地出去和大家玩。
<Prada火焰鞋>
<桃心尿培育爱的棕榈树>
早于整个上海的封控,我在3月下旬就成了Voicer第一个出不了小区的人。
那天是Euphoria主题party,全场都是Jules一样满脸画得亮晶晶的人,大家跳得汗流浃背。离开时我和朋友说,冥冥之中感觉跳完今夜就没有明天了。2点半到家,精疲力尽爬上床,早上8点下楼准备买麦当劳,已经看见了在我睡梦中架起的绿网。
<Untitled>
家里咖啡胶囊和烟逐渐消耗见底,站在23楼窗口看地上草坪和我的头发一样渐渐旁逸斜出。
想找一件杀死时间的事做,还不能是需要任何购买行为来辅助的,于是猛然发现,自己本质很脆弱无趣——讲起来爱好收集手办、时装、独立杂志、新的嗲的小酒馆,但消费主义的光缆一朝被不打任何招呼地切断了,原来它们只是被包装成爱好的消费。
就在这种无解的暴躁里,我在书桌的抽屉里如获至宝一盒仅有12色的彩铅。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它,也不知道它被闲置了一年还是两年,但几乎没有画过的痕迹。平时工作全用电脑,家里甚至没有一张白纸,于是我就翻出Voicer自家的布面笔记本,开始埋头画画。
🎵 画画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在听Harry Styles,有一半的时间开着YouTube在放陈芝麻烂谷子的《康熙来了》当白噪音
灵感来源于1997年Richard Avedon拍摄的Versace Home Signature
Voicer 以前学过画画吗?
Soda 幼儿园和小学很爱不受任何束缚地画画。现在回想,7、8岁左右我就模糊中有了要让一张画完整起来的本能,比如我很执拗地坚持不管主体画什么,背景死活要用油画棒填满。
👼🏽 不是Marc Jacobs的那个天堂(约2004年,10岁)
爸妈陆续听美术老师说过,我搞不好有点天赋之类的,于是10岁左右的暑假把我送进了少年宫,从素描学起。每天在烈日下坐在外公的黑色永久自行车后座上往返画室,背着沉甸甸的墨绿画夹,头顶的电风扇吱吱地转,手混着汗被铅笔染得黑乎乎的。
色彩本是我最大的乐趣,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追求把石膏圆锥、假苹果、瓷碗画得像照片一样,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对画画产生了抵触。大人不断引导我,再忍一忍,好好学,很快就可以自由画色彩了。不过我还是半途而废了。随后渐渐长大,也不怎么提画画的事了。
🎢 游乐场(约2002年,8岁)
Voicer 从小到大在创作上给你最大鼓励的人是?
Soda 我妈妈。
小时候画画之余,我也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有点喜欢时装。那时生活里最接近时装的玩具莫过于Barbie。
90年代末是拼装四驱车、铁甲小宝和水浒卡的天下,男孩玩Barbie还是街坊舆论中的大忌,但我妈从小就非常坚定地告诉我“他们没见识而已”。
<Barbie的男朋友Ken>
✝️ 疫装耶稣
因为担心我早期的儿童画褪色、弄丢,她把我在千禧年间的作品统统装裱了起来,至今仍然放在家里,而且也只有她能说得出哪张是哪年画的。
当时我还喜欢把家里的照片剪剪、贴贴、重组,所以现在翻看老相册,常常有少了一个头的黑洞出现,她也完全没有丝毫反对,总觉得让我尽情折腾,也许可以折腾出点什么。
<贝壳Bra拳击手>
💙 贝壳Bra拳击手的背景来自我最喜欢的一条Dries短裤的潘通印花
Voicer 你画中的意象更多是来自于幻想还是现实中?你认为自己更多是活在幻想还是现实中?
Soda 即使灵感来源往往是现实中可追溯的一幅摄影或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被我画着画着就开始不自觉地添加幻想的成分。
我自己的话,大概是抱着大大的幻想活在现实里,就像后半夜身体明明已经很困了,但还是一直灌自己咖啡的那种感觉,在清醒和混沌之间。
🎆 我喜欢一切对于真实来说都太过于夸张的饱和色彩
Voicer 你源源不断的灵感来自哪里?
Soda 其实蛮包罗万象的。因为困在家里,渴望去过往常那种泳池边的夏天,画了很多游泳、晒太阳的男孩们。
<Untitled>
时装考古和流行文化图像当然对我刺激很大,Thierry Mugler和Alexander McQueen那些天马行空的设计,《Sex And The City》的四个女主角,Helmut Newton 1970年代性感又透着暴力的黑白摄影……
<Mugler美丽修车工>
<Givenchy Haute Couture by McQueen 97 FW>
<欲望都市>
<你穿西装,我穿泳装> 原图是年轻时的时装编辑Grace Coddington,摄影师是Helmut Newton
也有时候会心血来潮胡思乱想。天天被志愿者上门发抗原、却迟迟没有物资的日子,就想到了Loewe上一季那些以鸡蛋壳、玫瑰、指甲油为鞋跟的高跟鞋,于是我心系粮食蔬菜,把它们扩充到了番茄、大白菜、胡萝卜、薯条……
<Loewe上海居家限定系列>
再比如Bruce Weber 1994年给小李子拍的那张举着唇形气球的封面大名鼎鼎,我就会想如果2024年他重现这个瞬间是什么样?满脑子都是他撅着肚子拿着水枪的胖胖样子。
<2024年的李奥纳多>
到5月初,我大概画了40张以上了。忽然有一天网上冲浪看着《美国式哥特》就觉得,我为什么不去篡改一些名画呢?于是我把老农夫和他的女儿画成了一对新婚的爱人,给背后的屋顶点了把火。
<名画系列 - 美国式哥特>
从那天开始,又乐此不疲地改了René Magritte那个脸上挡着苹果的男人、被巨型玫瑰塞满的房间。
<名画系列 - The Son of Man>
<名画系列 - The Tomb of the Wrestlers>
还以Warhol梦露头丝网印刷给我的色彩感觉,画了4个熠熠发光的男孩屁股。
<名画系列 - Andy Warhol>
Voicer Lockdown中你的12色彩铅告急了?
Soda 因为开始时一天平均画两张打发光阴,很快彩铅里被我用得最多的宝蓝、鲜红等等就只有小拇指那么长了,因为快递和外卖当时完全停滞,我甚至发挥民间智慧,把家里翻出来的一次性筷子用透明胶带绑在短短的彩铅上。
🎨 快递正常后终于画材自由,油性/水性彩铅各一盒
厚着脸皮在邻居互助群里问,有没有人家里刚好有彩铅可以出给我,但我住的是一栋几乎全是单身年轻人的公寓,没什么小朋友,所以并没抱多大指望。
结果奇迹显灵!楼里某位女施主给了我一盒闲置的星巴克会员赠礼彩铅,我千恩万谢拿回家,结果全是和我的宇宙完全不兼容的低饱和度星巴克色系,比如墨绿、橄榄绿、猪肝红……刚得救的心,顿时像过山车般俯冲下去。
Voicer 你的蓝色用得特别多,是下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Soda 可能是下意识的吧,我确实非常喜欢那种明亮干净的深蓝。我一直不太喜欢普遍意义的那种浅蓝到发白的晴天,偶尔有那种接近深蓝的天色总会忍不住手机拍两张,看着有点缺氧,一种怪异的舒适感。
<Grace Jones>
Voicer 你觉得你是什么颜色的?
Soda 五彩斑斓的黑。
<Self-Portrait>
🍆
Sex Education
<Lucy Liu>
Voicer 为什么“性”在你的画中如此重要?
Soda 我自己在画里开发了一种🍆形状配饰,出现在各种人物身上。这和我生活中的态度非常像,有段时间我很爱买有sex toy属性但其实并不用作sex toy的玩具,比如JW Anderson的🍆钥匙扣,还有很多肌肉发达、穿丁字裤的金刚芭比型手办。我甚至还有一本粉红色的Taschen口袋书,就叫《The Little Book of Big Penis》。
💦 随时摄取性感能量
其实如果你愿意,现在拿起Tinder很容易找到一个性伴侣,但对于性的羞耻、因为小时候缺乏性教育而遗留的疑惑,或是对社会新闻上性暴力的恐惧(可恶的从来都是暴力,而不是性吧),都依然时常笼罩着我们。
性本身是非常美好的,像两个人一起合奏一首歌,或是分食一支冰淇淋,是我能想象的除了母亲分娩之外,世界上最亲密的状态。
<Dont kiss in Public>
不止“Sex”,我也会把自己对“Gender”的感受画在画里。这个话题好像近两年很泛滥,但确实也烙印在我的成长里。
<一直挂在我家里的BV广告>
我记得读小学时,妈妈给我买过一套夏天穿的背心和短裤,很明亮的粉红色,我非常喜欢,穿去学校前一天晚上试了又试,在院子里开心地转圈圈。
结果因为在学校被其他男孩子嘲笑“女孩才穿粉红色呢”,我觉得非常失落,不想再穿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家跟妈妈分享这种尖锐的挫败感,于是就偷偷用剪刀在崭新的衣服上剪了一个小洞,非常傻地以为妈妈看到衣服“不小心”破了,我也就“解脱”了,从此不用穿这一身粉红色了。
<给我草地躺一躺>
现在想想,有点阴暗,但也很妙。“做自己”听起来那么cliché,但观念的水位高低,还是多多少少影响着你对外界的戒心和试探。
于是在我的画里,一个看起来非常符合传统阳刚气质的拳击手,心里可不可以住着一个爆炸头女孩?当然可以。
<阳刚拳击手的内心住着爆炸头女孩>
狗仔那么爱拍女生的裙底,那么当男人成为被观赏的猎物时,会是什么样子?我想到的就是1980年代美国西岸那种短到露出内裤的运动短裤。
<缺氧的蓝,和80年代男孩的运动裤>
再比如女孩们住在酒店房间里时,会下意识有点不安地从里面扣住门上那个链子,如果我们把角色调换,让男孩体验一下门外有一个不明来历的人的遭遇,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夜间不速之客你害怕吗>
🚀
十分钟的上帝
<Untitled>
Voicer 画画和写字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
Soda 平时约稿、写稿,作为一个服务于平台的编辑,我多少会让自己站在一个功能性的角色上,当然会渗入自己的喜好、偏向、世界观,但还是会考虑读者群体啊、这样写是否合时宜啊等等。
画画就像捏橡皮泥,是自己亲手造的小小宇宙。受到的关注肯定比在Voicer写字小,但更自由肆意。我也不想破坏这种难得的自由。
<Nike伊甸园>
Voicer 如果没有这段“不自由”,就不会有这一系列“自由”诞生了?
Soda 如果没有两个多月几乎零社交的居家生活,大概率就不会有这些画了。这让我觉得,生活有时候给你制造一些不舒服的意外,或许并不完全是坏事。
<好想找回我的第一支诺基亚>
Voicer 你怎么定义自己的创作?
Soda 都是尽兴和自己玩的一些尝试吧。因为没有专业技术,也不在乎胳膊、脑袋画得像不像真人,反而拥有了非常大的自由。草草的刷图时代,我常常看Instagram会被某张图没什么具体原因地吸引住,不自觉地存在手机里,但又和这些图无从发生什么更深的关联。
开始画画了,就可以去随自己高兴地颠覆、重组那些瞬间吸引过我、抓住过我的图像,随心所欲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塞进这个色彩爆裂的宇宙里,有一盒彩铅就可以当10分钟上帝的机会,哪里去找?
<穿丁字裤的北野武>
Voicer 你希望自己的第一次个展叫什么名字?(We made it!)
Soda 和那部电影同名《Almost Famous》,因为我渴望成名哈哈哈!我是即使一个人也很爱发神经、很爱加戏的性格,因为闷在家画也没法扫描,只能用手机拍下这些画,然后小心翼翼存进电脑里。
想象中这个展览的编辑哲学,可以和我电脑里归档这些画的文件夹一样,直白地命名为「凑合」、「蛮好」、「非常好」几个展厅。
Voicer 之后还会继续画下去吗?
Soda 会努力画下去,我想如果恢复了匆匆忙忙的工作通勤和娱乐生活,肯定无法像居家这样高产了,但希望自己每周还是可以抽出时间画画。
<浇完花记得浇我>
彩铅受制于材料和力气,很难画出尺寸很大的作品,每次看到Hockney旧照片里站在比人还大的画旁边,也会想象,如果可以试试那样画画,是不是更有一种掉进自己画里的感觉?
Soda在整理完目前的作品之后,又速速传来了新作——紫发男孩站在男卫生间前,表情受伤,他的乳头系着两个蝴蝶结,肚脐长出了哈啰凯蒂,粉红色的指甲油和粉红色的足球,那么嚣张又那么温柔。泽维尔·多兰,你不想从这个画面发展出一部电影吗?
让我们祝福Soda,成名在望!
关注他!
Weibo @谢宁远Soda
Instagram @sodaxie